双树的墓园
“小子你啊…觉得这儿怎么样?”
日班快结束的时候,打工店里泡茶的妖怪老头盯着炉灶,喃喃地问了一句。
“嗯……这个嘛——要是身边曲线更这~~个样子的美少女再多一点,那我呆到死都愿意啊。”用夹着烟的手指舞了条曲线,Lancer边轻松回答,边把滤嘴送进齿间。
不出他所料,对方毫无反应地凝视着炉上的红茶壶。
…哎,八成都忘了问过我什么吧。
叼着烟愉快地一笑,Lancer转头瞥瞥已经见底的茶杯。
“我下班了。茶谢咯,老头。”
“啊!你在这里吸烟、臭小子?!”
“没点上,没点上啦—”被骂的家伙掏出打火机,笑嘻嘻地溜出红茶店。
现在是十月末。这块土地上的风刚让人有点联想到薄霜。感觉到户外空气时手指自动擦燃了火石,接着放松肩膀,一股和普通人一样的“休息了”的心情,和烟的味道一起扩散开来。
晚餐怎么解决……最实际的问题浮现。要是住处有个准备好热腾腾饭菜的女人在等自己就好了,走在归途的枪兵感伤地吐了一口烟;能不能从名叫卫宫家的天堂借一名啊?
嚯,这样说来,刚才的随口回答真是无懈可击的真诚答案耶。Lancer悻悻地牵动嘴角。
一根烟快抽完的时候,新都的公园出现在视野里。
感到世界从日常概念里被割开的一瞬间停下了脚步。
“…觉得这儿怎么样,吗。”
说来看过这里的次数是多少呢?
蓝发男人眯起双眼。
答案不用说,无数次;虽然不论是对这个冬木市还是这场圣杯战争,名为Lancer的servant都没有评论的兴趣,但对所视之物的感想要说的话也不是没有。
就一句话来说:不想看到。
但广大的公园此刻仍毫无顾忌地占着市中心。
「燃烧殆尽的原野」
常听到的形容词自动跳出来。
在一般人眼里看到的,就和字面表达的一样普通?
“…啧。”
Lancer这么想着蹍灭取下的烟蒂,开始在脑中翻找问候用的句子,踏进树影。
灾难的胎记。
连一个灵魂都没留下的空坟场,养育着被堕下的怨念的块。
超过可视高度的黑尘压迫着视野,一边互相辗压、污染、一边再现着缺失受害者的灾害现场。
构建•毁坏•再构建
一块小小的恨意想粉碎更小的一块,结果就是前一秒形成的轮廓坍塌成恨意混合的煤灰。
哀叹•遗憾•诅咒
强烈的执念磨灭了原貌的结果,就是这个只重复自毁行为的世界。
漂浮着“末日”概念的固有结界。
“——啊,痛。”
感觉到皮肤上吸附了可见的遗恨,Lancer粗粗地拂掉后继续前进。在结界静谧运作的内部,几米之外的黑色中间站着过目难忘的男人。
这个,肯定是无数次轮回中第一次看到的景象。
是Archer的Servant。
到处灰蒙蒙的……那白发看起来真脏;Lancer停下脚步不禁想到。虽然只是一时好奇地靠近,但果然能用来和这家伙打招呼的话还是想不到,只有等对方主动询问。
结果这个打算彻底落空。
面前黑色私服的弓兵抱着双臂倚在树干上,用一副毫无表情的侧脸平视别处。不管自己站多久他似乎都没有开口的先兆。别提开口,看来连把视线往这边转的意思都没有。
先捱不住结冰的气氛,Lancer打破沉默。
“喂……你这家伙,在这儿干什么?”
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毫无反应。
静得能听到落叶掉下来的声音。
Lancer皱起眉,因为被无视到这个地步有点生气,撇撇嘴就吼出来:“别大喇喇忽略别人,白发笨蛋!”
然后,Archer像齿轮开始转动的机械一样,终于动了。鹰眼的焦点浮动,盯住入侵者。接着像是在回忆来人身份似地,弓兵刻意慢慢转过脸,浮起常见的刻薄笑容。
“你还不消失啊……”Archer用夹杂了叹气的低音说出第一句话。
某根神经啪地一声断裂了。
“啊,不然谁来领教你这张烂嘴,”枪之座的英灵瞪着红眼,怒气冲冲地骂道,“在干嘛!?”
“………”
“喂!”
“……”Archer看起来不胜其烦地搭下眼睑,说出一个单字:“休息。”
是该说这个答案太正常,还是极端相反呢。
像被天平的两端轮流打到头一样的Lancer张着嘴楞住了。一脸“已经可以了吧”表情的Archer蹙起眉毛,把脸转回原位。这么简单便得知了原本好奇的答案,自己却完全无法接受。
“喂,开玩笑!把别人当笨蛋也要有个限度!”
靠着树干的Archer稍微分开嘴唇,好像想要说没那回事;但最后还是决定闭上嘴,保持沉默。
“——你这家伙在听吗?!这里对我们……”
Lancer止住声音;Archer把手指贴上唇边,示意他安静。然后黑服的英灵放下双臂,转过身用已经洗去了全部内容的眼神,注视枪兵。
“找我有何贵干?”他开口。
——没事就快滚。
Lancer扬起眉,故意做出意外的样子:“没什么?我也是来休息的,碰巧遇到嘛。”
——哦哦哦,生气了。
愉快。
Lancer眯起眼睛看着Archer的表情首次产生了露骨的憎恶,但转瞬之后,对方就用强烈嘲笑的口吻说了:“很悠闲嘛Lancer。既然脱离了教会,不赶紧去找女人搭讪晚上有住的地方吗?”
“……还真敢说啊。啊,反正不会比露宿屋顶的家伙更惨。”
“前敌人的关怀真温暖人心。也对,你是被我狙击过几次了?”
枪兵暗暗地咬了牙。拜Archer夜间武力封锁新都所赐,自己吃了不少苦头。现在居然还用这件事挑衅,除了愤怒也只剩扎他一枪的念头了。
“这里禁烟。”Archer的声音冷不防响起。
“嗯?”
Lancer低下头。看着无意中叼起的香烟。
“当然,你要点火也无所谓。”Archer补充一句,同时很厌倦似地耸耸肩。看到对方二话不说取下烟,弓兵稍微露出了意外的眼神。
“没想到。”
“怎么?”Lancer挑起眉梢。
“没有。只是觉得古兰的看门狗教养不错。”
“不准这么叫。”
“库丘林的涵义不是那样吗。哎呀,失礼了,我该叫光之子?”
“哪一个都不准用!”
“真冷淡啊。Saber不也叫过这个名字?”
“潘德拉贡的小姑娘吗。那你这家伙又是哪里的英雄?”
“……这个意思啊。知道彼此的身份才能称呼名字…是吗。……Lancer,”男人轻飘飘地叫了职阶名,“有没有跑过图书馆?去找找提到你名字的书,把作者的身家来历都查个清楚吧?”
“废话少说,隐瞒来历的家伙我可不承认是英雄。”
“刚才还在问哪里的英雄,现在又说不承认、吗……真忙呢。不过,你是几时有资格对我的身份乱吠了?——因为是半神?”
“——”
红眼中的常温消失。
激增的负面情绪,在黑色土地引起共鸣。
“再说知道又怎样;接下来找我合演互相理解的戏码?”Archer懒洋洋地再度交叉起双臂,流畅地口吐恶言,“我PASS哟。去找其他人吧,不是还有很多淌着口水迷信英雄的家伙吗。”
“……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,还有很多淌着口水迷信英雄的家伙。”
“给我收回。你又哪来资格评论?”
“啊啊,差点忘了你以英雄自傲。”弓兵看起来很愉快地笑着,“既然如此圣杯战争时至少葬送掉自己之外的一、两个从者如何?还是说不是你珍视的人的心脏,Gae•Bolg就贯穿不了?”
“闭嘴!”
“你消失不就可以了。大老远跑来听人侮辱,真是好兴趣啊。”
盛怒之下Lancer发现了。
这个Archer,和平时不同。
原本只是包裹着讽刺的硬壳的男人,现在所用的语言是在战争中撕开敌人旧伤的刀。即使明白是在挑起今夜的厮杀他也依旧气势不变地驱逐着自己。
没有意义的攻击。品质不纯的敌意。全部被四散的黑雾渲染着。
“……是吗。……原来如此啊,怪不得你会守在这儿啊。”
“呣?”
听到完全意料之外句子的Archer发出单音。
“因为,你这家伙和这里一样嘛?”Lancer冷冷打量着周围,拖长声音,说:“完全烂到骨子里去了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是在多久之后呢。
最终Archer用非常畅快似的声音大笑了。
接着好像想起了还在一旁愕然注视的Lancer,弓兵止住笑声,用一脸钦佩的表情肯定了自己的话:“真是惨败……啊啊,真的,仔细想想,你说的完全正确。”
“…啧。是吗。”
“当然。哎呀……真想不到,”Archer用一种打从心底的轻松神态肯定着,“看来我之前‘无法互相理解’这句说得太早了。当然其他的话也一起收回,Lancer。”
“……”
说谎。
连下判断的时间都不需要。
搞什么啊?
这混账连“你懂什么”这种程度的真话都不想说吗。
“嗯?”Archer不解地观察一脸沉思的对方。
“像你这种家伙,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
Lancer脱口说出心中的疑问。
“呣?答案你不是说了吗,因为和这里相配呀。”Archer笑了。
“蠢话。我是说,你有来这世界的理由吗?”
“喔……这真是,奇怪的问题,Lancer。你不觉得既然回应了召唤,那我多少也有一、两个愿望?”
“少看不起人了,小子。你啊,以为本大爷是遇到过多少人?”枪兵不快地咋舌,“你身上的气味和某种家伙很像。喏,那个,”Lancer努努嘴,“是对全部事了无兴趣的眼神唷。再加上不喜欢战斗,实在让人搞不懂你为什么追逐圣杯。”
“真没想到你对看人还有一套心得……狗的鼻子吗。呵,失礼了,”被狠狠瞪了的弓兵道歉着改口,“但也不该把乱来的臆测扣在别人身上吧。虽然自己来说有点那个,我自认是个强欲的人喔?”
“爱说笑。那把愿望说来听听啊?”
“…………唉。”Archer夸张地叹着气,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一口回绝,“伤脑筋。自己都说了那样的大话,要是没有一个能让你目瞪口呆的愿望,那我这边不是就糗大了?”
啊啊,就是那样没错。枪兵点头同意。
“——那么,只有这个呢。‘永久的世界和平’。”Archer很慎重似地竖起食指,说道。
…………
“……啥?”
无法理解意义。
Lancer睁大眼睛。
然后对方泰然自若地重复一次。
“永久的世界和平。”
他用从头到尾一无所欲的眼神说。
“如何?吓到没有?”
“…………喔。不错啊!”枪兵翻了翻白眼喊道,“我还真被吓到了呐!啊—你说得对。我们不可能相容。连一点点可能性都没有。”
“怎么啦,Lancer?好像在说我愚弄你一样。总之是我的胜利吧?”Archer单手叉腰,毫不掩饰得意。
“是是,足够了足够了。”Lancer不耐烦地来回摆手。“不是你,而是问你的我是傻瓜呢。说到底我今天究竟是哪根筋不对跑来找你说话?混账~一早像你说的,去搭讪温柔的美少女就好了说!”
“不必在意。既然这个世界会把可能发生的事都吸引来,那我觉得和你稍微闲聊两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可能性。”Archer平淡地道出分析,目送转过身的蓝色身影。
“是吗?就算这样也够蠢了。到底怎么回事,明明知道你是以耍人为乐的狐狸…喔,对了!”Lancer边在口中送上烟边头也不回地吼,“这是本大爷最后多管闲事:就算再怎么相合,你再在这地方站下去小心彻头彻尾变成黑色!洗洗头发吧、蠢蛋!”
“安心。反正也只用在意看得见灵体的你们,就算变成那样也无所谓。”身后那个轻飘飘的声音传来老样子的回答。
“呿!还真能在这种鬼地方呆那么久……!”Lancer厌恶地皱起眉嘀咕,“又一个喜欢不幸的家伙吗?”
“没这回事。幸福是很珍贵的东西。”
“——”
Lancer刹住脚步,拿着打火机瞪向原先Archer所站的方向。
不过低声留下最后一句话的那个Servant已经像被黑暗吞噬一样消失了踪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