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三九. 想之川
最近，男人经常做梦。
就算是再少做梦的人也好，就算他实际并不算得上是人类也好，无论如何这仅仅是个不值一提的生理现象，放在平时他绝对不会放在心上。
但这次却因为某些理由，简单的梦变成了让人无法不去在意的事情。
而所有的那些理由可以概括为两个字：“虚妄”。
先来说说这个男人做过的梦：那无非是对一些业已发生的故事追想——无论有没有实在的身体，他一直是个忙得不可开交的劳碌派。
停下来思考自身的时间？从未有过。
只有在梦里，偶尔看到片段式的过往——因此对这个男人而言，就算翻遍整个记忆，对梦的理解也仅局限于现实的照见。
由此种种，当梦的内容首度——毫无理由的模糊了现实的界限之时，就连他也不得不稍微在意起来。
在虚妄的梦里，他看到很多从未见过的画面：围绕着同一个人，所有不可能发生的情况，以及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的关系。
暧昧、奇怪的。
他的手伸出去，轻轻抚平某个人眉间的皱纹。对方漂亮的钢色眼瞳中映出自己渴望的脸，在渴望着什么呢？该顺应这份渴望吗？然而一旦思考起这些问题，对方的形影就会化成不可辨识的黑雾散去，他的手指穿过那片烟雾，感受到某种灼伤般的痛楚。
有时候世界变得极度抽象，他的背影就在眼前，然而无论怎么用力的奔跑，都无法拉近彼此的距离，最可笑的是，他连追逐的理由都不明白。
或者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肩膀正安静的承载着那人头颅的重量。眼前许许多多的言语，化成肉眼可辨的符咒，慢悠悠的在粘稠的空气中起伏跌宕，在他就要看清时候，它们却和他一起消失不见了。
有几次他们背靠背站在同一个战场上，空旷的，无生机的地方，却看不到半个敌人，或许对方才是角斗的目标？他这么想着转过头去，目之所及却是一片阴霾。
甚至，一直沉沦于那个梦境的话，那些隐秘之事……肌肤相触时干涩而炽热的温度，都会变得像真的一样——
氤氲着水汽的褐色肌肤，紧闭的双眼，还有滚烫的嘴唇。
感受不到时间和空间，像是在看一场自己出演的蒙太奇，点、线、面、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渐渐相溶，快感迸发，在某一处突破了界限，舞动着交织出和谐的色彩——
他从这些梦里惊醒，口干舌燥。
梦中的隐喻无法解读也罢，抑或单只这一项他根本不愿解读，简单粗暴的划为不可理解。
原因自然不用说，全部都是错的，谬误，这么解释这么解释，然而男人却最终无法释怀。
说到底还是人类，而人类是无法否认自己的感情的，就算抗拒，就算不想接受，但所有的这些梦境所指向的那个事实，都令他无法简单无视。
或许解密的钥匙握在另一个人的手里，当侵占梦境的那个家伙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，男人察觉到自己的感受。
那是很难用语言形容的复杂情思，和梦中的不同，情绪就像是坐上过山车一般跌宕在正负两极，最终都会指向一个结果。
是梦中完全感受不到的，名为“愤怒”的情绪。
这种感觉过于茂盛，以至于掩盖了真正所要表达的意思，令他焦躁不已，却又求助无门。
说到底，连男人自己都不明白，为什么会对“那个”产生这种奇怪的感情，“那个”为什么能一次次的触怒自己，那看起来，就好像是……
男人——库丘林，不止一次试图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，一向自由过活的他，被某个性格扭曲无可救药的怪家伙吸引住了——既没有漂亮的面孔也没有喷火的身材，一个和自己一样浑身肌肉的男人，明明是三骑士之一却是连真名都不敢透露的胆小鬼……毫无出彩之处也就算了，神经兮兮一概把别人当做异类、诡辩，混话样样精通、却连个像样的笑容都不曾给出，只会让人看到一张讨厌的脸……对了，虽然好像是在坚持着什么伟大的理想，为了那个即使对“普通”有所向往也绝不伸手，看起来倒像是走着什么孤独的英雄之路，但至今为止，无论是这家伙也好，他身边的人也好，都没有因此获得幸福的迹象。
简直太差劲了。
一向和这种人不对盘也懒得理的自己，却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住了，且并非仅是好奇、一时的迷思那样简单。
想要和他说话，想要和他变成更亲密的关系……甚至梦里——
但是，承认这种好意？别逗了……他甚至都不明白，那愤怒究竟是针对自己还是对方，所有的一切都是未曾体会过的迷局。
并不在意“那家伙”是男性，并不在意那家伙面上排斥的神情，也不在意对方是否曾经欲除之后快的敌人……构成障碍的东西一个也不存在，他只是赌气般的无法痛快的去承认自己的心意，毕竟单是这种人成为英灵，在他看来就像是世界的恶作剧一样，更遑论——
爱上他。
但是这还不是真正的原因。根源在于……打个比方，就像是困在迷宫之中的人，不知道究竟是找不到出口，还是压根不存在出口。
单纯的好意。
别有深意恶意。
爱和伤害。
这些虽然相生相伴却明明白白互有分界的感情，一旦套用在彼此的关系上，就会奇怪的扭曲成无法辨识的面容。
是表达的方式不对吗？
是声音太小传达不到吗？
搞不清楚原因，只是越接近，就越能感受到对方的抗拒，不由得血液燃烧着，反击起来，像是被压住的皮球，承受压力的一瞬间只晓得要跳的更高。
然后，好意就会被怒意取代。
这样反反复复的循环，库丘林不由得想，也许是自己错了——所谓喜爱的感情，并不存在于他们之间，只是哪里出了错，让他产生了这种荒谬的幻觉。
可是闭上眼睛的时候，却依然被各种各样和那个人有关的“梦”困扰。
困惑不已……烦恼不已……然而又深陷其中不可自拔。
……一再，沉醉于那些梦里各种各样的他，现实中从未出现过的他。卸掉了伪装的他。
就像此时。
安静的躺着，闻着自己最爱的草木香气，感受着拂过面颊的温柔的夜风，库丘林向着天空伸出了手。
不知道是想要抓住什么，还是挥去什么，只是对着漫天闪亮的星之川——
“你在干嘛。”
梦中的声音问他，他不加思索地回答——
“老子怎么知道自己在干嘛？明明什么都没干满脑子就都是你的事——”
手指伸展的地方，比任何星辰都来的更闪耀的眼瞳，初次见面时候就觉得，真是漂亮啊。夜露为香，夜色为装，库丘林有点昏沉起来。
那家伙怎么会自己跑到这里来呢？此时所见的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？搞不清楚。
“哈？”对方听不明白似的偏过了头。
不管在哪……都无所谓吧。
“你啊……真的是和夜晚很搭的男人呢，Archer。”
